專用電梯

    晨光生技的總部大樓在   CBD   核心區，玻璃幕牆反射著初冬蒼白的天光。徐姍姍抱著裝有簡歷和證書的文件袋走進大堂時，手心微微出汗。

    她本不該來這裡。

    「晨光計劃」的獎學金、「晨光」實驗室，現在又是「晨光生技」。這名字像一根細而韌的線，穿過她整個青春後期，勒進rou裡，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舊傷。

    可她還是投了履歷。心理學上這叫「強迫性重複」——反覆回到相似的創傷情境，試圖改寫結局。蠢透了。她知道。

    但當錄取通知發到她郵箱，附件裡還附了單人公寓的地址和鑰匙時，她點了接受。

    人總要謀生。她這樣說服自己。

    大堂前台核對身份後，指了指電梯區：「人資在   19   樓，左轉最裡面的電梯。」

    徐姍姍道謝，走向那片光可鑑人的電梯廳。四部電梯，三部普通電梯前排著隊，最右邊那部空著，金色邊框，面板上沒有任何樓層按鍵，只有一個虹膜識別器。

    她應該停下，應該去排隊。

    但她沒有。

    鬼使神差地，她走向那部專用電梯。指尖碰到冰涼的感應區時，「滴」一聲輕響，門開了。

    像某種默許的邀請。

    電梯內部比她預想的寬敞，四壁是深灰色金屬，地面鋪著墨藍色地毯。門合上的瞬間，一種熟悉的氣息漫了過來。

    雪松，琥珀，還有極淡的烟草基底。

    ——霍冲的香水味。

    徐姍姍背脊僵直。這麼多年了，這款小眾的、需要去巴黎調香工作室訂製的香水，還在他的空間裡縈繞。時間在這裡像被真空封存了，連氣味分子都未曾擴散。

    電梯無聲上升。

    她盯著樓層數字跳動，心跳隨著數字攀升。15、16、17……

    「叮。」

    19   樓到了。

    門滑開的瞬間，光線湧入，勾勒出電梯外一個高大的剪影。

    男人背對著電梯，正側頭和身旁的助理說話，黑色大衣的衣擺利落垂落。他指間夾著一份文件，手腕微抬時，露出那塊她曾在無數個清晨偷偷凝視的腕表。

    助理先看見了她，愣了一下：「霍總，這電梯……」

    男人轉過身。

    時間在那一秒被拉成無限長的膠片。

    霍冲。

    他看起來幾乎沒變。三十七歲的男人，時間只在他眼角添了幾道極淺的紋路，反而讓那雙眼睛更顯深邃。他的頭髮剪短了些，露出飽滿的額頭，眉骨下的陰影裡，目光沉靜如古井。

    但徐姍姍知道，那不是平靜，是深淵。

    她曾在那深淵裡住過整整一年。

    四目相對。

    霍冲的表情沒有任何變化，像看見一個陌生員工誤闖禁地。只有夾著文件的指尖，微不可察地收緊了一毫米，紙頁邊緣起了細微的褶皺。

    「新員工？」他開口，聲音比記憶裡更低了些，帶著久居上位的平淡。

    徐姍姍喉嚨發緊，發不出聲音。

    一旁的助理連忙解釋：「應該是今天來報到的研發部徐姍姍博士，可能走錯電梯了。」說著看向她，眼神示意她趕緊說話。

    她深吸一口氣，空氣裡的雪松味灌滿胸腔。

    「是，」她的聲音居然很穩，「我來報到。」

    霍冲點了點頭，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兩秒——也許三秒，客觀得如同掃描二維碼。然後他側身，讓出通道。

    「人資在右轉第三間。」他說，語氣像導航軟體。

    徐姍姍抱著文件袋走出電梯。擦肩而過的瞬間，她聞到他身上更清晰的氣息，混合著咖啡和紙張的味道。他的大衣布料幾乎擦過她的手臂，那觸感隔著毛衣燙進皮膚。

    她沒有回頭，徑直往前走。

    高跟鞋踩在地毯上，沒有聲音，但她能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。

    走到人資部門口時，她忍不住用餘光往回瞥。

    霍冲已經進了電梯，門正在緩緩合攏。最後的縫隙裡，她看見他站在原地，沒有按樓層，只是看著她的方向。

    目光相撞。

    然後，門徹底關閉，金屬表面映出她蒼白失神的臉。

    「徐博士？」人資主管迎出來，笑容可掬，「歡迎歡迎！我們等您很久了。」

    徐姍姍強迫自己回神，擠出職業微笑：「抱歉，剛才走錯電梯了。」

    「哎呀，那是霍總的專用電梯，一般人是打不開的……」主管說著，忽然頓住，若有所思地看她一眼，「不過徐博士能打開，說明系統已經錄入您的權限了，真好。」

    真好？

    徐姍姍接過入職表格，手指冰涼。

    表格第一頁，緊急聯繫人那一欄，她頓了頓，然後工整地寫下導師的名字和電話。

    窗外的雲層緩緩移動，遮住本就稀薄的陽光。城市在腳下鋪展，而她站在   19   樓，站在一個以「晨光」為名的牢籠裡。

    電梯裡的香水味還黏在她的呼吸道。

    她知道，這場「強迫性重複」才剛剛拉開帷幕。

    而這一次，主動走進專用電梯的人，是她自己。